沉重的靴底无情碾压过地板,发出缓慢而压抑的步声,似黑牢里的水落,每一次滴答声都会让犯人的心头为之一颤。
沈遽迈入审讯室,睨向关在里面的女人,如视死物森冷。
“你不该动她。”
坐在角落的周惠芳缓缓抬头,眼底露出一丝满不在乎的嘲笑,如同屋檐下照不到太阳的苔藓,潮湿而暗。
她只是没想到,孟烟能活着回来。
明明她本该会碎尸万段啊。
女人没有说话,只是在沉默中对峙。直到墙外传来一道渐行渐近的脚步声,来人的面庞在灯光下渐渐显露。
“领主,你喊我来是为了……”
那道润朗的声音却戛然停下,紧接着难掩震惊:“师妹?”
周惠芳猛然回头,与门外的明劭正好对视。恐惧和瑟缩飞快爬上她原本还毫无所谓的眼瞳。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发生什么事了?”
“没、没事,只是有些误会……”
周惠芳强撑着挤出一个笑容,像满是裂痕的面具,拙劣得可怜。她又急匆匆看向沈遽,俨然一副可怜的受害者模样。
“领主、您先让师兄离开吧,我会和您解释清楚一切的。”
要她做什么都可以,只要别让师兄听见。
“您想要听什么都可以。”
怎么处置她都行。不要再让师兄继续看下去了……不要再让他继续注视着她了。
让他走……让他走啊!!!
沈遽居高临下,俯瞰着女人眼底的绝望。
两颗惨白的眼球还在不停震颤,透出惊恐、哀求,像只被踩住尾巴还在狼狈挣扎的老鼠。
所有的弱点被一览无余。
周惠芳看着沈遽,整个人忽然涌起一阵皮囊内外都被看穿的强烈不适。她想移开目光,却仿佛被攫住了灵魂一样无法动作。
女人面容失神,呼吸也越来越急促。
那双眼睛是那么的乌深,浓郁得像墨,又像会将失足行人拖拽下去的冰冷深潭。
令人窒息的深水淹没了她的头顶,夺取了她的所有意识。就这么让落水的人一直下坠,逐渐沉底,彻底失去清醒。
直到女人的喘息消失,眼里的挣扎也近乎湮没。
沈遽终于开口:“现在,陈述你曾经的罪行。”
明劭无比震撼地看着眼前一幕。
领主像摆布木偶一样操控着冷汗淋漓的师妹。就像仅用目光相触,就可以肆意搜刮出对方脑海中的所有记忆,施以霸道的言灵。
周惠芳被注视得脸色苍白,额头渐渐渗出冷汗,浑身瘫软,眼神空洞如同被夺走了魂魄,喃喃出声:
“……我曾经害过一个学妹。”
“她叫潘舒,比我小一级。总是天天浓妆艳抹,问师兄一些愚蠢的问题,我看得出她令人作呕的心思。”
她机械地、麻木地忏悔,如同完全被人控制。
“那天我假称父亲请客,买了咖啡,在她那杯里放了微量的苯巴比妥。高渗氯化铯溶液被我换过标签,伪装成她需要分离的样本。离心机也被我改了参数……试管炸裂得很漂亮。”
“潘舒毁容了,成了再也化不了妆的怪物。终于可以滚出师兄的视野了。”
“尽管有些漏洞。不过爸爸还是帮我抹平了一切。”
明劭几乎快呼吸不过来,死死定在了原地。
沈遽漠不关心:“你来到北区后,又做了什么?”
“冯依依趁着师兄给她治疗的时候,想趁机偷亲他,所以我在这个婊子的食物里放了菠萝汁。真可惜,她差一点就该过敏致死。”
“师兄捡了只母猫,总是喜欢钻到他的床上。”
“所以我迷晕了这只畜生,趁出任务时背出了基地,异形们剥皮吃了它。”
……
“这些都不值一提,直到我看见了孟烟。”周惠芳停了一下,声音渐转喑哑。
“她和领主的妹妹太像了,像到令我恶心,恶心到害怕。所以我迫不及待给她了下了药丢到禁地,我不知道,为什么领主会和她……”
沈遽瞳色含愠,嗓音沉沉,威压如山一样几乎将地上的女人压垮:
“所以你再次对她动了手。”
“是,我偷偷打开了师兄的保险箱,拿走了备用的权限芯片。他是孤儿,我一直都知道他设定的安全码是逝世亲人生日的组合。”
“我帮孟烟开了基地的门,借了她车子,把车上的异形驱逐剂换成了三倍剂量的诱食剂。”
周惠芳呼吸加重,声音嘶哑,失神地重复:“她本该死的……异形们明明该把她撕成碎片……她为什么还活着?”
“她就应该死在北区外面!……她们都该死!都该统统去死!!!”
最后一声犹如咆哮,女人的嗓音已经完全破了音,她无力地瘫在地上,喘息一声声回荡在审讯室内。
“哈、嗬……嗬……”
精神控制结束了,周惠芳的声音忽然如被掐住脖子一样中断。
她忽然恢复了神智。
可刚刚,她都说了些什么?
周惠芳抖如筛糠,全身像被关在冷库一样刺骨寒透。
所有的有恃无恐仿佛在眼前崩塌,她僵硬地抬头,看见沈遽走出审讯室的背影,像一柄才过杀人后缓缓拭血的漠然利剑。
原来北区领主想致人于死地,甚至无需亲自动手。
周惠芳的视线缓慢地移到另一处,阴影中如遭重击的男人,肩膀垂下,一言不发。
师兄全都听见了。
“不要!”周惠芳踉跄地膝行到窗边,眼泪瞬间飚出,“师兄!你相信我、刚才说的一切都不是我做的、我、我没有……师兄!你相信我啊!!!”
可她已经赤裸裸地坦白了一切罪行。就在师兄的面前,所有小心翼翼掩盖起来的阴暗面,都被她自己拆穿了。
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。她明明宁愿在他面前去死,也不愿让师兄知道这一切。
这一切对她而言,不啻剖心剜肉的酷刑。
周惠芳用头撞着玻璃墙,像疯子一样忍不住嚎哭尖叫:“放我出去啊!!他没有证据!不、不是我、我没有!我没有!!!”
明劭只是缓缓蹲下身,用颤抖的手掌捂住了头,崩溃同样遍布他痛苦的面容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
待他如父亲慈爱的导师用生命挡住了异形者,托孤于他照顾好自己的女儿。
可他从未想过,当做妹妹一样保护看待的师妹,背后却有着彻底畸形的道德与情感。
而他心中曾经信任、尊敬,如高山一样景仰的老师,甚至也是女儿的帮凶。
他从不知道。
可所有无辜受害者的不幸,却皆因他而起。
明劭强烈地想要呕吐。
沈遽只是阔步走过长廊,衣摆和跪在地上狼狈的男人擦肩而过,淡声留下沉重的宣判。
“北区不会再容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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